伴随着位于马瑙斯市的工厂年初竣工并成功试产,本月初,vivo正式以JOVI的品牌名字进军巴西市场。至此,包括小米、OPPO在内的中国主流手机品牌终于在巴西聚齐。
这或许会让人感到意外,作为一个拥有2亿人口的庞大市场,中国品牌进入巴西的节奏为何却显得有些迟缓?
2023年10月1日,巴西圣保罗的地标性建筑亮起“中国红” 央视新闻
事实上,不止是中国品牌,就连苹果在巴西市场也仍然举步维艰。由于高昂和复杂的税收政策,南美洲被公认为全球最难进入的市场,巴西尤其具有代表性。
但是近年来情况却发生了显著变化。就在最近,滴滴宣布重启巴西外卖计划,而比亚迪、长城等中国车企更是在巴西大举扩张产能。
究其原因,除了卢拉政府同中国一贯的良好关系之外,更重要的是中国企业出海策略已经今非昔比,从简单的卖货转向投资建厂。
当美国挥舞“对等关税”大棒引发供应链震荡之际,这样的案例格外值得研究——特朗普的贸易保护主义升级成产能保护主义,试图强迫全球产能回迁美国,而中国也不时有声音反对制造业企业出海建厂。
然而,在中国产业出海的大潮中,被投资国固然能够享受到先进制造业的技术转移,中国也同样获得了广阔的产品市场和供应链的互补协同,甚至是政治层面的更大利益。
这种技术渗透与产业协同的双重叙事,在阴云密布的全球贸易中仍然带来希望之光,为全球南方携手抵御贸易风险提供了新的可能性。
畸形结构下的理性选择
尽管多年来的经济增速不尽如人意,但巴西无论是人口规模还是经济体量上都足以称得上区域性大国。尤其在很多社会发展指标上,巴西都超出人均GDP所能体现的水平。
例如,2022年巴西的城镇化率已经达到了87.6%,全球排名第9,比美国的83.1%还要高。巴西还拥有较高的社会福利水平,免费医疗已覆盖75%人口,这都使得巴西人的消费水平超出发展中国家的一般水平。
根据巴西官方统计,巴西的智能手机普及率为85%,与中国基本相当。
移动数据分析平台AppAnnie在2022年进行的全球性调查显示,巴西用户平均每天花费在手机上的时间长达5.4小时,在历年统计中第二次位居榜首。
显然,巴西手机市场是一块诱人的蛋糕。
可是截至目前,巴西手机市场却呈现出双寡头垄断的局面。2021年,三星以44%的市占率稳居榜首,并独霸高端市场,摩托罗拉则以33%的市占率分享中低端市场。即使强如苹果,市占率也不过只有8%。
巴西手机市场却呈现出双寡头垄断的局面
这种看上去很奇怪的结构,根源在于巴西强烈的产业自主倾向。
为了保护本国产业,巴西对进口商品征收高额关税,进口手机面临35%-60%的复合关税。去年发售的iPhone 15标准版,在巴西的官方起售价是7299雷亚尔,按当时汇率约合1400美元,相较于全球市场的799美元高出了75%。
而三星早在1999年就在巴西建立了手机组装厂,时至今日拥有6000多名工人,因此能够享受低得多的税率,性价比远超苹果。
富士康于2011年开始前往巴西合资建厂,但至今产能未达预期,只能生产旧款苹果手机,导致苹果在巴西相对弱势。
这种畸形的双寡头垄断格局,纯粹是关税政策产物,并不意味着消费者对其它品牌没有需求。
除了接手摩托罗拉的联想之外,小米是在巴西相对成功的中国手机厂商之一。2015年,小米第一次进军巴西市场,仅仅一年后就因为高关税宣告失利,但此后以“水货”形式流入巴西的小米手机,却凭借极高的性价比在巴西黑市走红。
2019年之后,凭借线下门店扩展,小米在巴西的市场份额也在逐步攀升。
去年以来,中国品牌更是集体发力巴西市场,小米、OPPO都宣布了在当地组装的计划,再加上如今的vivo,中国手机有望在巴西迎来爆发。
这背后受益的除了中国手机厂商之外,自然还有巴西当地产业。其中为OPPO代工的是巴西Multi集团,后者已经成为众多中国企业进入巴西的跳板,海信此前也是通过与Multi的合作进入巴西。
中国互联网公司的进入,则推动着巴西数字基础设施的进步。2018年,滴滴为了满足合规要求,以收购本土企业“99”的方式进入巴西网约车市场,通过派驻大量中国工程师,极大提升了当地技术团队水平。今年,滴滴继续借助“99”平台加码外卖业务,并以数字钱包“99Pay”实现数字支付闭环。
作为一个区域性大国和贫困人口较多的国家,巴西的关税政策尽管显得畸形,但是将心比心也是理性的决断,保障了2亿人口的发展权利。
通过高关税扶持本土产业链,巴西曾经成功培育出 Embraer(航空)、Marcopolo(客车)等世界级企业,但也付出了消费者选择单一、创新活力不足的代价。如今随着中国科技公司以技术合作方式进入巴西,当地产业的多元化也在显著提升。
中国企业愈发受益“本地化”
对于中国企业来说,通过在当地投资或者收购的方式来进入海外市场,势必要面临一定风险,或者让渡部分利益。但这样的合作同样可能让中国企业受益。
传音在非洲市场的成功已经证明,尽管中国手机品牌本身已经极具性价比,但想要在差异性极大的全球市场取得成功,也离不开对当地消费者需求的深刻理解。
在拉美市场,这样的经验同样适用。
摩托罗拉在巴西的本地化研发中心,就紧挨着圣保罗州的工厂,方便研发人员随时与工厂进行沟通协作,在手机设计、拍照色彩、交互软件等方面都推出更适合南美人品味与需求的产品。
摩托罗拉全球总裁布尼亚克曾介绍,摩托在巴西发布的手机支持当地两种土著语言,针对巴西民众缺少银行账号的情况内置了数字银行,甚至还发布过带有巴西人喜欢香氛的手机。
OPPO对拉美人的“奇葩”需求也深有体会。在墨西哥市场,针对用户强烈的社交炫耀需求,OPPO专门增加了前后摄像头同时开启拍摄视频的功能,并与美洲电信合作推出“足球主题”AI影像功能。
“本地化”策略,还在帮助中国企业攻入壁垒更高的发达国家市场。
2024年,中国平板电视在日本市场的份额有史以来第一次超过50%,其中海信一家就达到了41.4%。对于电视和面板产业曾经的技术高地日本来说,这堪称历史性的转折点。
需要注意的是,海信成为日本电视市场第一,主要依靠的是原东芝电视部门演变而来的REGZA。
2018年,海信正式收购东芝电视业务,但彼时这一业务资产负债率超过100%,并仍处于亏损状态,收购对价仅为3.55亿元,被外界视为风险巨大的冒险。
但是日本电视企业的技术积累仍在,尤其在日本本土市场的品牌号召力,绝非中国企业能够轻易取代。海信接手东芝电视业务后,通过组织结构调整帮助其摆脱僵化的运营思维,新生的REGZA也就成为了宝贵资产。
在家电行业,海尔同样是“本地化”策略的成功案例。早在上个世纪,张瑞敏就提出了海尔的“3个1/3战略”,即1/3国内生产国内销售,1/3国内生产海外销售,1/3海外生产海外销售。如今,海尔的全球市场销售额在中国家电品牌中独树一帜。
跳出零和博弈,天地广阔
特朗普大打“关税战”的本质,是把国际贸易尤其是产能布局理解成零和博弈。在美国本土制造业持续衰退的背景下,这样的逻辑赢得了不少美国保守主义者支持。
但如果把视角切换到当今世界最大的工业国中国,特朗普的逻辑就不再成立。
中国企业近年来加快产能出海,有些固然是美国“脱钩”政策下的被动应对,但更多是主动需求增量市场。
在过去二十年间,美国作为全球购买力最强的市场,吸引了大量中国企业进入,但在世界其它区域,中国企业的开拓还远不充分。
还是以家电为例。Euromonitor数据显示,2023年的北美家电市场中,海尔以12.1%的市占率高居第一,但是在西欧和日韩澳新市场,海尔却只能位列第四和第五位。对于后两个市场来说,当地都存在着实力强大的本土品牌,寻求本地化合作是中国企业寻求增量的高效选择。
2023年全球成熟家电市场行业格局数据
而在广阔的发展中国家,不只是巴西,印度、东南亚等市场都长期被日韩企业牢固把持。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开始,日韩企业由于本国人力成本升高,已经开始广泛布局海外制造业产能,《好评》此前的报道中曾提到,日本汽车企业不仅垄断了泰国的市场销量,还深度塑造了当地的供应链和金融体系,给中国企业进入制造了巨大障碍。
因此,对于自身拥有强大制造业能力的国家来说,鼓励制造业产能出海,非但不会损害自身产业,反而能够获得更广阔的市场,并且充分利用全球资源,强化自身在全球产业链上的领导地位。
对于广大发展中国家而言,扶持本国产业也日益成为共识。近年来,印度、印尼等国家都为外资企业设立了更高壁垒,鼓励产业在本国落地。客观来说,这并非无理要求,而是所有经历过殖民历史的民族共同的诉求。
相比于前殖民者,中国企业更加平等和开放的合作方式,天然更容易赢得好感。
匈牙利外长西雅尔多最近公开谈到,归功于来自中国的电动车相关企业,匈牙利成为全球第二大电动汽车生产国,但中国从未利用其最大投资国的地位,去影响匈牙利政治走向。
相反,在中国与欧盟的汽车贸易纠纷中,匈牙利完全自发地站在中国一边,为中国的贸易和外交都提供了宝贵支持。
产业专家林雪萍近日接受《晚点》采访时,则提到一个反例:中国某家电站设备公司在印度建厂,因为觉得当地员工太慢,就在国内把设备建好后拆分,再运到当地,还自带工人,昼夜奋战。但这样的做法无法为印度工人提供充分,后来企业也遭到印度政府的合同稽查、翻查账本。
只有同当地分享产业发展机会,才能双赢,这既是道德选择,也是更长远视角的利益考量。
在国内产业不断低价“内卷”、美国政府执意“脱钩”的情况下,中国制造业急需寻找新的需求。而需求不仅仅是静态的,不是躺在那里静候发掘,而是需要在动态中创造。
中国改革开放的历史,就是创造需求的最佳样板。
1984年,大众汽车以合资形式进入中国,日后成为了中国最成功的合资品牌。但是在那一年,中国汽车总产量为31.64万辆,其中乘用车产量仅为0.601万辆。
而在此后的数十年间,受益于合资企业带来的先进技术和管理方式,中国本土产业链快速崛起,国民消费能力同步提升。到了2024年,大众集团在中国的汽车交付量达到293万,中国市场成为大众汽车集团全球的最大单一市场。大众不但没有因为技术转移受损,反而日益加强在中国的研发布局,成为电动化和智能化转型速度最快的国际车企之一。
面对特朗普的孤立主义,中国无需陷入“零和博弈”的思维陷阱,反而正在迎来历史性机遇。坚持互利共赢的出海模式,中国企业既能获得更广阔的业绩增长空间,更将作为一个集体构建新的全球贸易叙事,与国际伙伴共创一个更良性的全球南方贸易体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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